阴沉，灰暗，永无天日，这便是灵魂之河。这条河，一岸是神界，而另一头被称为“灵之牧栏”。那是所有生灵死后的归宿，无论善恶。
如墨般漆黑的河流中没有涟漪，甚至不会流动。神的遗体——“神迹”，是构成这条河的唯一物质，它会把一切试图闯入灵之牧栏的意志全部吞没，使其同化。
托地狱之志两年前那次进犯的福，这条河的水位线被数以百万计的恶魔灵魂硬生生地提高了足有十米，甚至曾一度决堤，“神迹”的一部分流向了灵之牧栏，吞没了无数无辜的灵魂。多亏神界及时建立了堤坝，才没让牧栏里的灵魂被吞没殆尽。
也是从此开始，负责运送灵魂、看守灵之牧栏的轮回之神，地位一落千丈。他甚至失去了一部分神力，被肉身所束缚，沦为神界之耻。
尽管他确实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一切。
——
神界堤岸。
黑色的灵袍漂浮在堤岸上方。它拖着大袋子，似乎在很艰难地向另一岸移动。
袋子里似乎装着活物，它被其中的东西肆意拉扯、变形，却无法破坏其分毫。
在黑袍即将到达河流上方之前，身后突兀有风吹过。
黑袍自转半圈，像是面部的地方朝向地面。
有人在。
那人只身站在河堤上，姣好的面容上挂着几道刀伤。属于神的战袍被撕得破破烂烂，露出精致的锁骨与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，却令人无法将其与世俗的欲望相关联。能感受到的只是敬畏，与怜惜。
她抬起头，迷惘却又坚定的目光审视着黑袍——黑袍中的倒影。
是她自己。
瞬间，黑袍摘掉了兜帽，那里显现出的分明是一张凡人的脸。一个劳苦男人，胡子拉碴、面如死灰，毫无生机的脸。
它……不，他。他直瞪着自己的那双死鱼眼，仿佛要把堤岸上的女孩永远刻印在脑海里。
“呀，真是稀客。劳您大驾光临，来看望我这只下水道里的老鼠了……希望之神，希莉斯。”
似是自嘲，似是挖苦的话响起，黑袍男咧开嘴笑了笑。
“事情已经过去了，一切都会好起来——我不敢说的像这样冠冕堂皇。放任冥界进犯灵之牧栏的人不是你，是我。我会永远怀着对你的歉意，萨隆。”
女孩真心地向他道歉，可黑袍却没有答应，只是转过身去。
“阴湿角落里发霉的老鼠不配接受光明的歉意，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赔礼道歉，那就请回吧。”
“不。”女孩踏出一步，想要把黑袍留下，“我来这里不只是赔礼道歉，还有其他的事。”
“神界的掌权交接会上，所有人一致决定，把你本该拥有的神力归还给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战争结束了。神界里值得一提的伤亡只有正义之神的重伤，而冥界将不再拥有战斗力，全胜。”
“那个愚蠢自大的家伙，受多严重的伤都不稀奇。以这点代价换取全面胜利，值得。”
黑袍男评价，表示他在听。
“我决定离开神界——”
“离开神界？”
“是了。”女孩一直绷紧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一点，“世界不再有战争，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不如趁现在还能下定决心，赶紧消失算了。”
“……所以，你是来通知我的？”
黑袍男的眼神凶狠得能杀人，就算杀不死人，也能给人吓个半死。
“不，我是来请求你的。”
女孩自顾自地说着，好像根本没把黑袍男眼里的凶光当回事。
“萨隆，在你看不见的时候，战争持续了两年。两年，对神界而言仅仅是一瞬间，可对人间而言，足以带走太多脆弱的东西了。
我看到了。枉死之人的灵魂堆积如山，它们或懊恼，或冤屈，亦或是悔恨。它们的身上沾染了太多东西，沉重到你连拖着它们去到河对面都困难。
所以我请求你，把它们给我。就当做是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一样……把他们给我。”
女孩的眼里闪烁着恳求的光芒，这是她离去之前最后的愿望。
黑袍男沉默。女孩说得没错，这些冤魂沾染着太多无法净化的意念，就算把它们送到了牧栏里，也不一定能让它们安定下来。更进一步来说，如果牧栏里积累了太多的不安因子，说不定甚至会破坏掉牧栏里原有的安定秩序。
如此看来，女孩提出的这个请求对所有人而言都只有好处。
但还有一个问题，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如此……那么希莉斯，你为什么要这些怨灵？”
被问到的女孩收回视线，她好像不敢再直面黑袍男的审问了。
“你知道的，我要逃走了，去往一个从前没人愿意踏足的地方——或者说，世界。我想，当我走后，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自己保持清醒，比如我曾经守望的——
剩下的这些灵魂，既然是怀怨而死，那么想必也依然对生抱有希望吧。我想给他们一次机会，让它们再活一次，用我的力量。
我知道，这样会打破轮回，让它们不再受到你的管辖，也会触犯神界的戒律。但我保证，他们不会再是你的工作内容。你只需要点一下头，当做看不见，就好。”
用希莉斯的力量，希望之神的力量，赋予她脚下数万生灵以新生。然后，让他们陪着这位自愿离去的，自认为有罪的神，一起度过她漫长的赎罪生活。这就是女孩的意思。
“……轮回之神不允许任何人逃出轮回。”黑袍男喃喃着，把兜帽重新戴回去。他戴上的仅仅是兜帽，可不知怎么，竟一下子把整张脸都淹没在黑暗中，“但希莉斯的朋友萨隆，会永远支持她走向希望。永远。”
黑色的灵袍放下了手中的黑袋。一瞬间，袋子重重地砸到地上，袋口大开。装在里面的东西急不可待地跑了出来，可却好像什么都没有。
“等你抵达那里，就带着他们好好的生活下去。，带他们走，希莉斯……”
女孩又一次抬起头，看向那条黑袍，眼角含泪。
“好。”
——
希望之神，希莉斯走了。带走了数以万计的灵魂。
可她忘记了一件事。
一切生灵的灵魂，最终都会经过轮回，去往灵之牧栏等待新生。
而神的敌人，也在此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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